进步运动：美国更民主了还是更不民主了？

只要了解一点美国历史，多少都会知道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进步运动，这是美国历史上一个大幅进行现代化社会政治改革的时代。

一般认为，进步运动的主要目标是以揭露及削弱政治豪强及其利益集团的方式净化美国政府内部的腐败，同时进一步建立直接民主的参政方式。进步派也试图通过反垄断法监管拥有垄断权力的托拉斯集团，以促进公平竞争及保障消费者权益，但学者默里·罗斯巴德并不这样想。

与其历史学家的身份相比，罗斯巴德更多的是作为一名奥地利经济学派的经济学家活跃。他的著作大量介绍路德维希·冯·米塞斯的研究，对于现代的自由意志主义和无政府资本主义理论的发展和传播有着极大贡献。

罗斯巴德认为收税就是抢劫，而政府就是一群盗贼。所以看完这本《现代美国的起源》也就毫不奇怪，为什么罗斯巴德对进步运动会有革命性的解释。

《现代美国的起源》

[美] 默里·罗斯巴德 | 著

粟志敏 陈玲 姚晨辉 蔡建娜 | 译

燧石 |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23年5月

本书以丰富的史料详细刻画了进步运动中许多历史人物的多元面貌，重点分析了两大群体，即大企业与进步主义知识分子在推动进步运动中的作用。对于这两大群体，罗斯巴德的分析与众不同，而他之所以能得出独具一格的观点，正是因为他将理解进步运动的焦点放在了政治和权力上。

进步运动是推动美国国家权力扩张的政治和社会运动，罗斯巴德并不否认这样的观点。但对于进步主义者因何推动以及权力扩张的后果，罗斯巴德显得忧心忡忡。

本书从政治的角度切入，将对进步运动的理解建立在政党体系的变迁上。罗斯巴德的中心论点是，进步运动中的政治和地方改革——投票程序和选举方式的改变，创建和任命新组成的委员会，改造城市行政结构等等——实际上都是限制选民选择的措施，增加了孤立的官僚和特殊利益集团的权力，是利益集团打着民主旗号对民主的限制。在罗斯巴德看来，国家是“系统地抢劫和奴役大众的组织”，而进步运动强化了国家的力量，只不过所有这一切都是以民主和反腐败的名义巧妙地完成的。

实际上，这只是一种伪装，是以牺牲地方选区和个人选民为代价来增加政府权力的伪装。这一切也有宗教背景，是虔信主义者和道德主义者对天主教徒的打压，并带有种族色彩。他发现，进步主义者公开赞扬选民投票率的下降，因为这种下降允许更多“知识渊博”的人“更好地”投票，并使官僚有了更大的控制权。

进步运动显而易见的结果，是女性选举权的扩大。1920年通过的宪法第19修正案禁止任何美国公民因性别因素被剥夺选举权。争取女性选举权的运动发端于19世纪80年代，得到了进步主义者的大力支持，但罗斯巴德发现，这是因为女性也更有可能投票支持那些主张扩大国家干预的候选人。再一次，进步派更关心的是提高选民的质量，而不是数量本身。

与进步主义者对市政腐败和政党机器的批评不同，罗斯巴德在书中强调了旧体制的优势。他认为政党机器是由专业人士组成的政党机构，他们收集意识形态和选票，并向支持者提供奖励。他们还管理着许多重要的城市职能和市政服务。一个冉冉升起的政客需要与政党机器合作，以确保他们能获得正确的关系，从而提升自己的地位。

地方政党机器有助于团结市民，使他们对政治事务感兴趣。政党机器通过热汤和火鸡晚餐等慈善行为“购买”穷人的选票，这类似于私人福利制度，这种贿赂对那些对美国知之甚少的新移民起到了宝贵的作用。

同样，罗斯巴德认为，在旧的体制下，选举中获胜的新政党通过解雇在任官员来为其支持者提供岗位。新的公务员制度保护政府雇员不被“党派”取代，而是根据“客观”的绩效考核来确保晋升和任期，但这导致了根深蒂固的官僚机构的腐败，对公众不负责任。

此外，这也刺激了政府规模的扩大，因为新上台的政党只能通过创造新的岗位安排他们的支持者。人们对现代各级政府的抱怨，特别是冗官冗费的抱怨，都源于这些进步主义者的“开明”改革。

罗斯巴德对进步时代有许多重要的见解，这些见解超出了对经济与社会政策的分析。作为经济学家的罗斯巴德，更感兴趣的倒是政治经济学。本书有许多内容涉及地方的政治和行政改革，这些改革推动城市权力的分配从分散的、选民驱动显著地转向个人无法企及的任命官员组成的委员会。

在他看来，进步主义者的倡议，包括选民登记、投票改革、校区管理学校和城市政府的权力扩张，都是在扩大民主和消除腐败的名义下狡猾地得以推行。虽然他们口口声声的是高尚的目标，但实际上却是险恶的动机——将民主限制在那些会正确投票的人身上，并将腐败和政治权力转移到不那么显眼的个人和组织身上。罗斯巴德告诉我们，在这方面进步主义者取得了辉煌的成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观书评 （ID：jingguanshuping），作者：李文硕（上海师范大学世界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