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燃财经（ID:rancaijing）原创
作者 / 唐亚华 黎明 魏佳
编辑 / 魏佳
人类史上首张黑洞照片，把视觉中国推向舆论的风波之巅。网上对视觉中国的声讨此起彼伏，相关政府部门连夜约谈，视觉中国被责令整顿。
4月12日，视觉中国股价开盘即跌停，其赖以生存的图片网站被暂时关闭无法使用。
这家于2000年创办、2014年在A股借壳上市的互联网图片公司，连续多年毛利率保持在55%以上，年净利润超过2亿元。这场风波就像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舆论的火药桶，让这家公司彻底陷入被动。
全民围剿视觉中国，成为一场泄愤式的狂欢。昨天，央视网微信公号的一篇文章试图将大家拉回理性，“吐槽归吐槽，但是不能搞情绪化”。
围绕此事，燃财经（ID:rancaijing）采访了多名律师、知识产权专家、摄影师及业内人士，试图厘清这次事件中的关键问题。理性围观，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道。不要让声讨视觉中国，演变成版权保护的倒退。
1、从此事的源头黑洞照片说起，视觉中国错在哪儿？
视觉中国将人类首张黑洞照片收录于图库，还打上视觉中国的logo。被网友质疑后，视觉中国称通过合作伙伴获得编辑类使用授权，只能用于新闻编辑传播使用，该图片授权并非独家，其他媒体和图片机构也获得了授权。
但欧洲南方天文台在受访时表示，视觉中国的这种版权主张不合法，他们从未，也不能将他们的图片版权转让给任何其他个人或组织。且该图片遵守国际知识共享署名4.0协议，只要有明确署名即可免费使用。视觉中国被打脸。
2、视觉中国上为什么会出现国旗、国徽类照片，且被明码标价？
国旗、国徽图案不得进行商用，业内人士表示，这暴露出视觉中国审核流程中的问题，对于机器来说，无法从海量图片中识别出国旗、国徽等照片。视觉中国称，平台上这类不合规图片由签约供稿人提供，视觉中国审核不严。天津市网信办已约谈相关负责人，责令该网站立即停止违法违规行为。
3、一些公司的官微吐槽，我家的logo甚至老板的照片怎么成了你的？是否存在概念混淆？
央视网微信公号发文指出，著作权法和商标法保护的对象不一样，拍摄带有商标的产品，并不侵犯商标权。相反，因为拍摄是创造性劳动，反而产生了著作权。一些公司官微吐槽“自己家的东西成了视觉中国家的”，恰恰说明自己在知识产权方面的知识短板。
还有一些人物、明星称，自己在一些公开场合的照片被摄影师拍了之后卖给视觉中国。肖像权和著作权属竞合关系，如果不是事先厘清著作权归属，照片著作权就是属于摄影师。但是，《民法通则》明确规定：未经公民同意，禁止以营利为目的利用其肖像。在这方面，视觉中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4、视觉中国的图片来源分几种，怎样确认版权？
视觉中国年报显示，视觉内容主要来源于三部分：自有版权内容、机构供应商内容和签约供稿人内容。
2017年末，视觉中国有约30万名签约供稿人和240余家版权内容机构，合计超过2亿张图片、1000万条视频素材和35万首各种曲风的音乐或音效。
视觉中国被指会搜罗无主图片或海外开放版权的图片加上自家水印，例如此次黑洞照片；或将已有权利人的图片编辑、修改、翻拍成形式上的新图片后，再加上自家水印。
5、只要加上水印就能确定版权吗？
据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识产权律师游云庭介绍，视觉中国控股公司华盖创意（北京）图像技术有限公司和哈尔滨正林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在2014年有一起著作权纠纷，最高人民法院对这个案件做出最终判决，根据《最高人民法院(2014)民提字第57号》民事判决书的指导意见，视觉中国只要在图片上有水印，就可以证明对这张图片拥有版权。该判决在实践中引起了较多争议。
游云庭表示，“这带来的问题是，视觉中国可以钻空子，它只要在照片上有水印，就可以证明这张照片是它的。如果不需要对它的权利进行严格审查，它就有机会以次充好，真假掺卖。”
6、版权登记能否解决版权问题？有无更好方式？
同济大学上海国际知识产权学院教授刘晓海表示，《著作权法》规定，作品的署名方拥有著作权，版权是创作就能享有的，版权登记只是初步证明版权人的形式，如果有人能证明登记之前版权就是自己的，登记并没有用。
版权问题中有一个推定著作权，如果图片上标了视觉中国的logo，只要没有相反的证据能推翻归属权，这个照片就属于视觉中国。目前在申请版权登记时并不需要出示版权证明资料，现在的网络环境下，抓取图片加上logo很容易，未来应该进一步规范，版权登记时就应出示创作过程或授权资料，以便进一步取证。
7、视觉中国怎样确保签约供稿人上传图片的版权？
联合信任时间戳服务中心董事长张昌利认为，对于供稿方提供的照片，视觉中国有审查责任，但事实上，视觉中国判定版权的原创性很难，有一个解决办法是让权利人在发表作品的时候就做声明，快速保护版权。
游云庭认为，要认定是否对图片有版权，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有底片，第二种是有首次发表的时间，第三种是有权利登记证书。
8、视觉中国常被指碰瓷维权，动辄进行高价索赔或要求签订包年合同，该怎么看？
刘晓海表示，视觉中国要尊重图片所有者的版权，使用图片方也要尊重视觉中国的版权。网上传的“碰瓷式维权”、“钓鱼执法”，严格来说没有问题，只要图片的版权属于视觉中国，用什么形式维权都是合法的。
上海市法学会知识产权法研究会理事、上海段和段律师事务所知识产权部合伙人刘春泉认为，只有付费或者自行拍摄才能避免侵权。“视觉中国”虽涉嫌存在索赔金额过高、无版权却声明有版权的错误做法，但通过收费保护著作权仍属合法。
张昌利表示，很多人认为视觉中国是过度维权，需要关注的是道义上的过度还是违法。如果过度维权能带来对版权的重视，我们应该支持，如果违反法律底线，一定要制止。
9、图片应该怎么定价，有何标准？
刘春泉介绍，图片属于市场定价，并没有固定标准。视觉中国的问题在于“双标”，如果正常购买一张图片，可能只需要100元，但视觉中国起诉一些公司时往往会开出高价，索赔金额与真实图片销售价格或摄影师图片稿酬价格悬殊巨大，索赔金额是否合理存疑。
10、视觉中国在维权时，是否存在“非正常手段”？
刘春泉介绍，此前“视觉中国”使用了“RF免版权费用图片”的概念，但在诉讼中其主张RF“免版权费用”并非字面含义，除需要付费外，其实也含有使用限制。“我们遇到被告几乎无一例外都按照字面意思理解认为是免费图片，但他们说网站某地方有说明，目前还没有法院支持我们关于这种情况下合同解释应该不利于他们的观点。”
另一名代理律师向燃财经透露，他接触过几家公司，在即将上市或融资之前被视觉中国以图片使用问题向苹果应用商店投诉，有时候是几家联合起来投诉。苹果应用商店的审核能力有限，而且一些被投诉的公司留在苹果应用商店的开发者邮箱不经常用，常忘了答辩，导致APP被下架。在APP下架前，双方还可以博弈，APP一旦下架，视觉中国就会占上风，但最后很多都会和解。
11、“维权营销”真的成为了视觉中国的盈利模式吗？和摄影师怎么分账？
财报显示，2017年，视觉中国收入8.15亿元，其中“视觉内容与服务”即图片版权业务收入5.84亿，占比达71.66%。这背后是10万个付费客户。
另外，视觉中国研发了“鹰眼”系统，这套系统利用全网爬虫、自动图像比对、授权比对自动生成报告等技术，实现精准营销。2017年，视觉中国通过“鹰眼”发现的潜在客户数量同比增长超过84%，签约客户数量同比增长超过54%。
但这套系统引发行业质疑，认为其为“钓鱼执法”提供了便利，即放出图片让用户免费使用，然后根据系统找到侵权人进行维权。
视觉中国创始人柴继军接受采访时曾表示，视觉中国的模式核心是授权分成，而不是索赔维权。之所以会选择维权是因为站在版权人的角度，摄影师希望侵权者支付赔偿。 绝大多数客户都会在司法诉讼判决前与其达成和解，并成为长期合作客户。最终通过法庭诉讼生效判决的金额不超过0.1%。
12、摄影师和业内人士怎么看待这场风波？
一名资深图片编辑认为，如果没有视觉中国在中国图片市场所推动的图片创利模式，没有它集约化的维权努力，现在每一位靠拍照片为生的人，都将陷入自行寻找市场、酒香也怕巷子深的境地，更有可能的是，因为获利艰难，图片供给必将萎缩，优秀摄影师和优秀照片，获得合理报偿的渠道和可能，都将更加封闭。
另一名摄影师表示，视觉中国有它的问题，但目前一边倒的舆论形势，很容易让大家忽视图片的版权保护。
13、受此次事件影响，3家图库暂停服务，会对行业造成什么影响？
张昌利认为，如果没有理性的舆论引导，有可能会出现版权意识的倒退，在目前的情况下，不能丧失底线，那就是权利应该得到保护。视觉中国背后有千千万万原创者，如果没有良好的版权保护环境，未来就没有人愿意做原创了。这个问题被好好讨论是好事，让原创者提升版权保护，让平台规范业务模式。
14、视觉中国暂停服务期间，客户损失如何计算？
游云庭表示，视觉中国因为暂停服务对客户造成经济损失，可以认为是视觉中国的责任，同时要看合同里有没有对责任的限制，客户可以向视觉中国主张直接或间接责任。
（黑洞图片来源于欧洲南方天文台，其他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