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剧OST三十年:从国民歌曲到一键跳过
2022-06-02 19:46

国剧OST三十年:从国民歌曲到一键跳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符琼尹,编辑:赵普通,头图来自:《三国演义》剧照


“看到OST阵容里有刘宇宁,没有周深和毛不易,我就放心了。”《梦华录》更新OST阵容名单后,有网友在微博感慨。他在评论区进一步解释:刘宇宁是“爱情保安”,常在主角“发糖”时响起,而周深和毛不易总是虐心剧情的背景音。


他们在OST中出现的频率,高到可以分析出规律。据毒眸不完全统计,仅从国产剧OST数量来看,出道至今,毛不易唱过18首,刘宇宁唱过45首,而周深唱过50首。


为影视作品提供音乐制作、宣传整合服务的公司奔跑怪物,和上述三位歌手都有过合作。奔跑怪物总经理大晶告诉毒眸,这三位歌手有三个共同点——


  • 一,自身的演唱技巧与表达方式很能给歌曲加分;

  • 二,在各个平台的评级和本身的高流量,提高了他们上榜的几率,在传播上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 三,零风险。“一些歌手可能无法预判效果,但是他们三个无论是诠释歌曲的方式还是带来的宣传效果,都是基准线以上。”


在过去的四十年,每个阶段都会出现一批这样的歌手,代表国剧的声音。它曾经是韩磊的“帝王音”,是刘欢尽是潇洒的“千万次的问”,也可以是胡歌的“六月的雨,就是无情的你”。



热播剧集之外,那些经典OST在观众心中振起的共鸣至今未息。演唱OST的歌手们,曾经是被体制选中,后来是被唱片公司选中,如今,则是被更复杂的流量机制选中。


一代国剧,有一代的声音。


国民剧和国民歌手


1980年2月,作曲家谷建芬在一个创作会现场,心里很不是滋味。


听到会上在批评爱情电影《小花》和其中的“靡靡之音”,谷建芬很为年轻人们抱不平。她看着不少年轻人抱着录音机走在街上,只因为听着从世界各地流窜来的音乐,就要被批评为“不三不四”,她想:我们又为年轻人创作了什么呢?他们都没有什么歌听。


谷建芬决定为年轻人写歌。《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就这样创作了出来,点燃了万千青年的激情。“毒害年轻人”的指责却随之而来,为了回击这些声音,同时也为自己的创作找到更好的表达者,她成立了谷建芬声乐培训班,培养年轻歌手,也将他们推到央视晚会、中央歌舞团等更大的舞台。




毛阿敏、那英、韦唯、刘欢、孙楠……这个班的学生,成了未来十几年各大晚会的半壁江山,拉开了中国流行音乐的序幕。歌曲不再只能宣传和教化,还可以是娱乐和抒情。国剧也和音乐一样,在经历着功能的变化,也和音乐互相搭配,一同走向全国。


刘欢的声音,比他本人更早成名。在中央电视台一档晚会上演唱外文歌曲被圈内人熟知后,他被邀请录了两首电视剧的主题曲。到了1988年年初,央视星期一、三、五播放《雪城》,二、四、六播放《便衣警察》,满大街都响着他的歌声。



据1988年“全国电视观众抽样调查”,全国拥有约6亿电视观众。观看电视成为人民普遍的娱乐方式,一部热播剧很容易形成“万人空巷”的效果。1991年播出的《渴望》,让“举国皆哀刘慧芳,举国皆骂王沪生”,观众都能哼上几句毛阿敏演唱的同名主题曲。这位早就在晚会成名的歌手,由此迎来事业新的高峰。


不过,两位学生的走红,谷建芬大概是无暇顾及。那时的她正一心扑在《三国演义》制作上,一做就是四年。


四年,是央视四大名著系列剧集平均的音乐制作年份,往往是早在开机就创作,杀青后才收工,中间跟着剧组随时调整,音乐也是拍摄的一部分。1991年3月,无锡拍摄基地的桃园,刘关张三位演员化好妆,换好戏服,蔡导喊:“放音乐!”刘关张三人就在刘欢演唱的《这一拜》中拜天地、序长幼。



那个年代,剧集OST的创作者们多为业界尊崇的“音乐家”。他们写得了交响乐组曲,走出国门的电影也少不了他们的配乐,作曲时也会到各地去采风。


赵季平为《黄土地》做音乐时,到陕北采风,并在插曲中加入了陕北安塞民歌元素。他为《水浒传》做的主题曲,开头两句豪迈的“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也是对山东地方小调《锯大缸》的改造。



当《好汉歌》响彻全国,谷建芬音乐培训班的学生们多数都已成了当红歌星,是各大晚会的常客。不会再有人说她“毒害青年”,她培育的歌手和国产剧一起,在市场化的浪潮中受到更多年轻人的喜爱。

新的歌手也在涌现。


2003年《金粉世家》主题曲《暗香》的演唱者沙宝亮。剧集播出时,正赶上非典,居家的观众把这部剧都看熟了,沙宝亮跟着剧组全国跑宣传,认真到电台打榜,这首歌至今仍是他认知度最高的曲子。



负责《金粉世家》音乐创作的,是音乐制作人三宝。《暗香》被创作出来后,片方很喜欢,但是想要国民度更高的齐秦来演唱,而三宝则很坚持用他听过的这把好嗓音,“必须是他,不然这首歌我就拿回来了。” 


这一轶事,也是当时国剧OST创作者们地位的缩影,他们与导演、制片人等主创处于平起平坐的关系。音乐不是剧集的附属,而是与剧集同等重要的作品,他们也享有选择权和否则权。


而在那时,剧集OST合作靠的是小圈子的口口相传,互相推荐,一个充分、成熟的竞争市场尚未形成。


古装剧里唱情歌,市场跟着潮流走


1998年,《还珠格格》的片头曲《当》中长长的“啊——”响彻全国,此后多年,这首歌成为了一代人的KTV必点曲目之一。


《当》由摇滚乐组合动力火车演唱,歌词中充满了现代色彩。如“当地球不再转动”“不能和你分手”,而在《有一个姑娘》中,还有小燕子倾情奉献的初代饶舌。这种变化与古装剧气质的变化是同频的。《还珠格格》采用了“戏说风格”,用现代的、个体化的视角重构历史,史实可以为情爱让道,音乐自然也要遵从剧情的语法。



就连总为帝王发声的“帝王音”韩磊,都变了口吻。2001年《康熙王朝》的主题曲《向天再借五百年》里,他唱的“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大气磅礴,2005年《汉武大帝》的主题曲《等待》,一开篇就是“我为什么还在等待,我不知道为何仍这样痴情”。


没有历史由来,靠天马行空的想象编织的玄幻剧,就更没有局限了。2002年播出的《风云雄霸天下》中步惊云角色插曲《真爱你的云》还出现了英语,“Girl,真爱你了,有你就无求了”。这首歌使用了R&B曲风,2000年前后,陶喆和周杰伦带动了R&B的流行,古装剧也跟着搭上了这股潮流。



剧集生产和音乐行业的密切关联,远不止于此。大晶对毒眸提到,那个时候,唱片公司常常会带着录制好的唱片或者想要培养的歌手,找到待播剧的片方寻求合作,用电视剧这根线,串起艺人推广、剧集宣传、唱片宣传,实现更多的商业利益,比如琼瑶剧的音乐,多交由台湾上华唱片的制作人和歌手来演绎。


《仙剑奇侠传》就很好地实现了这个产业链。一方面,它和华研唱片合作,主题曲《杀破狼》的演唱者JS、插曲《一直很安静》的演唱者阿桑、片尾曲《终于明白》演唱者动力火车,彼时都是华研唱片的签约歌手。


另一方面,它和《还珠格格》一样,喜欢让主演献声。主演胡歌同时担任其角色插曲《逍遥叹》《六月的雨》的演唱,配合着他的场景频繁出现。新人胡歌在该剧一炮而红后,也于次年签约百代唱片。这是台湾惯用的造星逻辑:剧、歌同时推进,几种媒介同时叠加,培养出一位拥有复合商业价值的“明星”。


在这一逻辑下,那个时代走红的演员,大多都有自己的专辑或者单曲,也常常在自己主演的剧里献唱。无论是四旦双冰还是现在说的85花、85生,几乎都有自己的歌。这也意味着他们除了剧,还可以通过晚会、电台、音乐节目、商演来曝光,同时有了多种路径的收入。



唱片公司要造星,开始充分市场化竞争后的国内剧集,也热情拥抱着能助力剧集招商和宣推的流量歌手。


2005年,与张纪中合作多次的作曲家陈彤接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任务:为“超女”张靓颖量身定制《神雕侠侣》的片头曲。而过去,陈彤和一众作曲家一样,都是先做好歌了再找歌手,谷建芬在确定《三国演义》片头曲歌手前,就邀请了十几位知名歌手前来试唱,“可能还惹了不少人。”


这“反常”的流程,看中的就是“超级女声”的热度。《神雕侠侣》发布会上,率先走红毯的不是主演黄晓明和刘亦菲,而是制片人张纪中和张靓颖,现场张靓颖粉丝的尖叫声也是最高的。


在国剧歌声的选择逻辑中,明星价值已经隐隐超过了音乐价值。2011年,杨幂的《爱的供养》诞生了。


杨幂后来成为梗的唱功,和这首歌文白交杂的歌词,并不影响《爱的供养》成为当年热曲。其创作者谭旋一直到2017年接收采访时,仍把这首歌选为自己传唱度最高的作品。他也因此名气大增,接下了《古剑奇谭》《择天记》《楚乔传》《择天记》《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IP剧的音乐创作。



郑晓龙在筹备《甄嬛传》时,则邀请了过去曾合作过《北京人在纽约》的刘欢来为他创作音乐。刘欢后来在节目中感慨,这可能是自己做的最后一部剧了。这首《凤凰于飞》,耗费了他三个月的时间。

当主持人问起酬劳时,他皱了皱眉,“我纯粹是因为喜欢才来做,要指着这个挣钱那我得饿死了,酬劳这个根本谈不上。”他随即补充道:“但甄嬛传已经算很好很好了,他为了音乐投入这么大,管弦乐的录音是要投入很大的。”


六年后,谭旋也在节目中聊过酬劳和管弦,他所讲述的可能才是2011年之后音乐制作行业的普遍情况。在2017年的节目中,他提到了音乐制作预算的捉襟见肘。“前些年很多剧给到音乐的预算可能连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都不到,但他们又希望有好莱坞大片的效果。”说到创作和录音,他提到有时会遇到片方“这周提需求下周要成品”,没时间去揣摩剧本。需要管弦乐时,“没有时间和预算让乐团排练一天,再录制一天”,多是“找几个乐手录一遍,然后音轨一层层的叠,叠出几十个人的效果。”


过了一会儿,他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行业越来越意识到了音乐的重要性,希望音乐的整体品质得到提高。而不是像前些年,很多乐器都是用假的,现在我们都尽量录真的。”


被工具化的OST


谭旋口中的“前些年”,被IP+流量剧伤害过的观众不会轻易忘记。随着互联网平台加入剧集购买和生产,大量热钱涌入市场,各环节的生产都被按下加速键,频繁刷新烂剧的底线。


OST也跟着混乱起来。一方面是阵容和质量的严重不匹配,周杰伦和张惠妹为《幻城》演唱过片头曲,剧与歌曲两层皮,无法融合;“顶流”TFBOYS的歌被用在了《九州天空城》的片头曲,很难形容稚嫩的未成年男声唱着“一个一个梦飞出了天窗”与仙侠剧的适配度。



但资本涌入的另一个好处是工种的细分。OST不单是作曲家和主创团队之间的单向沟通,作曲家们陆续成立了工作室,用团队的形式承接更多的工作。同时,OST的营销功能被单独提炼了出来,2016年,音乐营销公司奔跑怪物、完美青春等相继成立,为影视行业找到了新的营销方向。《西虹市首富》的《卡路里》就是奔跑怪物的代表案例之一。


工业化运作下,2017年市面上第一次有了“OST歌手”的叫法,用于称呼张杰、张碧晨、郁可唯、刘惜君等频繁参与剧集OST录制的歌手。凤凰传奇的玲花就曾问开玩笑地问郁可唯:“你是准备把OST行业都承包了吗?”


这三者与如今的“三巨头”周深、毛不易、刘宇宁有相似之处。刘宇宁曾在YY直播八年,并在抖音蹿红,粉丝基数庞大,而其余歌手则均出身比赛,走红道路上就聚拢了一批忠诚粉丝,同时有一定国民认知度。资深从业者黎历告诉毒眸,营销逻辑下,OST必须要考虑流量,这些粉丝活跃度高、黏度强,自身唱功过硬,能消化多种类型作品的歌手自然成了香饽饽。


2017年之后,每当一个群体被挖掘,聚拢了流量,就成为OST频频邀约的对象。2017年后是说唱歌手,2018年后是偶像,2019年后是乐队。甚至从《脱口秀大会》走红的王勉,也会接到OST邀约。



如今,行业给到的预算仍是没有固定标准,黎历说仍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有的歌手愿意为了一个大剧降低唱酬,有的导演对音乐审美要求高,自然预算给的也会高……每个项目的预算比例其实都不一样。”


OST的产品属性被充分挖掘后,优点是如今市场上各条类非常细分、清晰,分工明确,音乐也因为它能明确带来商业转化而愈发被重视。


大晶告诉毒眸,从前年开始,奔跑怪物在几个项目里已经从剧本阶段就前置参与了。“过去片方不重视,常常可能是片子要上了才来找我们制作,但去年我们有几个项目是和导演拿着剧本碰,看哪些情节、场景分别需要什么音乐,我们会给到策划方案。”


在拿到片方的版权曲目需求后,他们也会根据自身经验反馈价格,同时一同商讨哪些曲目可以替换,哪些则必须保留,版权问题也会在创作前就明确。在《暗香》走红几年后,沙宝亮曾和作词者发生版权纠纷,后来很少唱过这首歌。这样的情况在如今市场成熟的情况下,很难再出现了。


缺点则是市场容易趋于保守,重复使用歌手。周深上次出原创专辑还是2019年,但据腾讯音乐数据研究院统计,周深2021年一共出了50+首歌,其中多为影视作品OST。这也并非是这几年的特色,而是市场化后的必然,韩磊团队就曾打算在2014年申报吉尼斯世界记录,因为韩磊到当年为止,已经唱过七百多首影视剧和专题片的曲目。


引自《2021年华语数字音乐年度白皮书》,腾讯音乐数据研究院


国内庞大的剧集产量撞上行业的流量需求,OST歌手们可谓是僧少粥多。但这一情况,似乎也再随着圈层化的发展有了缓慢的变化。


如今,我们正处于“跳过时代”,观众习惯性跳过片头片尾,也让片头片尾更多的变成了纯音乐,或者片尾需要提前与剧情做好勾连,插曲的重要性更加凸显。插曲如今还被冠以“人物歌”“推广曲”等多种营销概念,作为剧情预告提前释出,成为营销节奏的一部分。


如此一来,一张OST大碟中的每一首歌,都要担负起自己的营销功能。大晶告诉毒眸,如今一张原声大碟往往需要覆盖到最够多的圈层,他们时常也会根据片方想要吸引的目标受众来选择歌手。“有的片方可能会要求有童谣,因为想吸引低龄化群体;有的想要民乐,吸引一些对国潮感兴趣的用户;抖音网红也需要有,拉一下下沉用户。”


在她看来,目前还有两个群体尚未被挖掘透:古风歌手和乐队。“现在很多片方会觉得古风歌手是一把双刃剑,会吸引一部分人来关注,但又担心片子调性变了。”至于乐队,奔跑怪物参与的《隐秘的角落》中,每集结尾用了乐队歌曲来为这一集做注脚,就是一次成功的尝试。前不久新裤子为《风起陇西》唱片尾曲,摇滚乐队与古装谍战剧的碰撞也引发了微博热议。


剧集万人空巷,观众跟着电视屏幕一起唱片头曲的时代过去了。但相比于过去,国剧OST背负了更多“工具”的使命,也有了更多走红的姿势,在各个圈层生长着。


拿下金曲奖最佳新人提名的岑宁儿,为剧集《夏至未至》唱的插曲《追光者》,比剧还要红,如今已经成为一个新剧IP;《凉凉》口碑毁誉参半,但这个词本身却成了网络热梗;《沙海》片尾曲《让酒》成了B站剪辑热门曲目,产出了多个百万播放视频。


当OST从作品变成了产品,它变成了一条又一条分散的支路,从作品出发,但不一定回到作品。


至于长成什么样,谁也没法预料。


参考资料:

1、《音乐传奇》20170504歌声与微笑·谷建芬

2、《艺术人生·谷建芬、王健》

3、《鲁豫有约·刘欢》

4、《可凡倾听··勇立潮头的歌者陈明 沙宝亮专访》

5、赵季平:化用民间音乐的高手,光明日报

6、《优酷名人坊·刘欢》2012年

7、《面谈·谭旋》

8、《2021年华语数字音乐年度白皮书》,腾讯音乐数据研究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DomoreDumou)作者:符琼尹,编辑:赵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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